史式:我有时候就是个宋朝人
重师大90岁退休教授、宋史专家史式认为,传统的24史外遗漏了一个楚朝,他要写一本楚朝的断代史
今年5月31日,《城与人》专栏发表的《史式:中华文明其实有一万年》一文,介绍了重庆90岁高龄的宋史专家、一分三块(中国)官方网站、南昌大学教授史式先生,原来在重庆还有这样一位大儒,史式失散多年的门生故旧、亲人读者,在文章发表后纷纷打电话给我,代为联络,向他问好。
近日,在重师老校区游泳池旁边一栋教工宿舍里,我又见到这位从云南曲靖游学归来的史学家。坐在阳台的沙发上,史老对我进一步谈起他的传奇人生和最新的学术计划:他认为中国一部24史,在秦汉之间,遗漏了一个楚王朝,为此他这次要长期驻扎重庆,写一本楚朝的断代史。
90大寿
史式1944年来渝,至今已有67年。今年8月27日他满90岁,是在云南度过的。“我向来不愿意做生,常常把生日搞忘了。这次90整寿,许多友好事前提醒,要庆贺一番。为了不麻烦人,我就想在友好不多的云南曲靖新居,把生日躲过。”
不料,史老90大寿的消息还是传开了。因他写过《中国不可无岳飞》就相当于跟老岳家结了缘,山东、河南、湖北、重庆、特别是云南各处岳飞后裔纷纷涌向曲靖,大家在曲靖锦怡花园酒店100多平米的大厅设宴为史老祝寿,听他报告海内外纪念岳飞活动的近况。“我在抗战期间就开始研究岳飞的史事,唐代的杜甫在成都写《蜀相》追念诸葛亮‘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’,我借用老杜这句话,追念岳飞是‘出师已捷身冤死,长使英雄怒满膺’”。70多年来,史式多次公开呼吁为所谓岳飞的“愚忠”彻底平反,他把岳飞看成是中国的一种重要的精神资源。
回到重庆后,他的一位女弟子在重庆南温泉的一个山庄里为他再次祝寿。“我是四川省文史研究馆的终身馆员,省文史馆张在德老馆长和文史处安山处长特地开了一部小车,头天下午从成都赶到南温泉。当天大雨如注,我们住在山庄的蒙古包里,畅谈蜀国古史和三星堆古文化遗址的源头问题。第二天中午,刚从美国出差飞回的重庆师大统战部长也来看我,还送来了祝寿的花篮,我感到大家都没忘记我!”
战地记者
史式问起我的职业情况,一听就非常专业,原来,他年轻时也干过我们这一行,他说:“我这一生当新闻记者是最长的。抗战时期,我是《扫荡报》的记者。”
当时报人的生活,也跟军人一样惊险,史式当时配少校军衔,配手枪。1944年衡阳血战47天,敌攻我守,极为惨烈。衡阳之战是中国十四年抗战史上最为惨烈的城市保卫战,史式在场。“我们写了新闻,有机会就发,滴滴哒哒发电报,手枪没用。当时我们已经有盟军飞机临空助战,日本人已丧失了制空权了,但衡阳久攻不下,他们困兽犹斗,天是大热天,日本人脱得精光,进行肉搏,完全成了野兽。我们没有后勤,最后死伤,日本人还是比我们多。”
在从广西到贵州的路上,还有奇遇。“我们队伍困了,倒在雪地里就睡。天太黑,有一队日本兵也在旁边睡,大家都不知道。早上天亮,大家起身一看,双方都吓惨了,就你推我,我推你,互相躲开。你不要以为战争时见到就打,谁愿意打呀,都躲开了。战争中,也不是人人都想打,处处都能打的。在柳州,我见到日本俘虏里面,还有小学教师的,谁想打仗!”
1944年在广西苏桥,史式死里逃生。当时铁路上,军车尽量多挂车厢。这天,有一节车厢实在挂不了,就撂在道上,等会来挂。不料,道上又来车了,“它一拐弯我就看见了,赶快跳车。我身上的衣服被路边荆棘挂住,没跳下路基,摔昏了。火车冲上来撞翻车厢,车厢从我头顶翻过去,倒在路基下。幸亏荆棘救了我,如果我跳下路基,车厢翻下去,刚好就压住我了。后来天降暴雨把我淋醒,抬头一看,周围一片死伤,我只受了点小伤。”
养生之道
“我前半身经历过的灾祸有长沙大火、重庆‘九二’大火、一共翻过四次汽车,撞过一次火车。我少年时得过肺结核,以后又得过脑膜炎,真性伤寒、恶性虐疾、阿米巴痢疾、大叶性肺炎,大病都得过了,就有了免疫力,以后对一些小病从容应对,反而不在话下。”
听史式说起这些经历,我就想到马尔克斯在《百年孤独》里写过的另一个奇人———那个吉普赛先知梅尔基亚德斯:“他在波斯患过癞病,在马来亚群岛患过坏血病,在亚历山大患过麻风病,在日本患过脚气病,在马达加斯加患过淋巴腺鼠疫,在西西里碰到过地震,在麦哲伦海峡遇到过死伤惨重的轮船失事。”
史式的养生之道是“反”科学、“反”常识的。他从不运动,“不要一提到运动就乱动,我从不动,我只动脑。我从不吃牛奶(夫人插话:牛奶补钙,是骗人的),也不缺钙。”老年人缺钙最怕摔跤,一摔就会骨折,但今年4月,史式在一个车库踩滑一步,摔在一丈之外的水泥地上,随行弟子和友人都吓傻了,正犹豫是不是马上伸手拉他起来,他却自已爬了起来,拍拍灰尘,说“没事,没事!”
老年人头部怕剧烈磕碰,史式却碰上一次。今年9月23日晚8点多钟,史式正在家中书房埋头工作,屋顶一块一平方大小的石灰敷料脱落下来,正砸头顶。夫人说:“当时我在阳台上,听见“轰”地一声,像是发生了爆炸一样,我赶快跑去一看,他满头灰渣。邻居、保卫处的人都来了,也喊来了救护车,我们要送他进医院,他坚决不去,说到了医院肯定被留下住院,我已订好25日的飞机票到武汉参加一个学术活动,不能去医院!没事,没事!”
史老90高龄,视力、听力、记忆力未见衰退,让人吃惊。我的手机号码,他随口就背出。一般老年人都看大字,他看书报,却希望字越小越好,认为这样一目十行更划算。至今还能用钢笔写蝇头小字,十分工整,就像印出来的一样。
最好的养生之道是夫唱妇随,琴瑟和谐,如鱼得水。“昨夜月光照我床,魂飞万里到临沧。晓风吹皱南定水,夕阳斜照澜沧江。高山处处闻鸟语,小径时时有花香。天涯游子归何处?从此君乡是我乡。”这是史式30年前写的一首情诗,在重庆,他邂逅了比他小25岁的白族美女赵培玉,培玉原籍大理,出生于临沧,她是史式的妻子、护士、助手、秘书、每本著作的第一读者与审校。从此史式携妻带书,像候鸟一样在重庆、云南之间游学,“从此君乡是我乡”。
打捞楚朝
9月25日,按常规本该住院的史式飞到湖北,由湖北士绅主持与台湾贵宾参加的第三次为史式教授祝寿活动,在湖北省政协举行,这次史式游学到湖北,是受邀单挑一个重大研究课题,写一本楚史,说起来这又是一段缘份:湖北省政协主席王生铁多年来一直跟一个问题过不去:陈胜起义开始,天下反秦大起义一直以楚人为主打,“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”,但在秦亡汉兴以后,史书上对秦、楚、汉三家的记载,一直扬秦汉而抑楚,两湖地区的士绅一直咽不下这口闷气。
无独有偶,史式多年前在人民网上发表过“秦汉之间漏了个楚王朝”的长文,6年前被王生铁偶然看到,他大为惊喜,觉得终于找到知音了,但史式一直没联系上,直到今年5月有人见到《中国不可无岳飞》一书,告诉了他,他才把史式教授找到,才有后来的学术和道义之邀。虽然早在明代就有学者陶晋英写过《楚史梼杌》,当代学者张正明著有《楚史》,但史式说:“张正明还是我的好朋友,他们写的楚史,是文化史,我写的楚史,是断代史”。史式是要在传统中的24史之外,打捞出一个传说中的楚朝。
一般人所称颂的秦皇汉武,他觉得都糟糕到极点,“我以前,看见汉武帝晚年下过罪己诏,最先我还很感动,后来觉得完全是他为自己贴金的一种策略。”他还是对他最爱的宋朝念念不忘,同时在南昌大学带两个研究生在写《宋史传疑录》。
跟陈寅恪、邓广铭等学者的看法一样,史式坚信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朝代,如果不是蒙古骑兵南下,那么世界上的产业革命应该发生在南宋而不是的500年后的英国。他说:“一般都认为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弱的,以宋为耻,其实宋是中国两千多年帝制中最灿烂的时代,中国古代文化,都是经过宋代加工以后,才传下来的。有时候我觉得,我就是宋朝人。”
客厅已被妻子布置成一个洁净的佛堂,在卧室一角和厨房边封闭的生活阳台一角,他们多年养大的三只有点伤残的流浪猫和两只流浪狗,安安静静地呆在窝里,这里是它们像宋朝的家。(据2012年11月8日《重庆晨报》第52版。文/重庆晨报记者 马拉;图/史式、马拉)
1980年代,60多岁的史式和妻子赵培玉在重师校园。
史式、赵培玉夫妻近日在重师家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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